北宋庆历五年(1045),滕子京重修岳阳楼,范仲淹应邀写出了千古不朽的《岳阳楼记》,楼以文名,文以楼传,珠联璧合,名震九州。然而,并没有到过岳阳的范仲淹,凭什么写出这天下雄文呢?
争论千年,“母本”留言
自《岳阳楼记》诞生,跨越时光970多年来,人们一直争论不休,众说纷纭,有人说范公来过岳州,有人说没来过。前者的依据是——一是志书有记载,明代隆庆《岳州府志》记述说:“宋范仲淹,苏州人,幼孤,从其母归朱軏,宰安乡也,仲淹随之”,说范仲淹在父亲去逝,母亲改嫁湖南安乡县令朱軏后,随母亲到了安乡,并在此读书,到过岳州;二是宋明道二年(1033)范仲淹奉旨安抚江淮水患时,已近武汉,离洞庭不远,为考察水患可能到过洞庭湖;三是范仲淹晚年官居邓州,又受滕子京修楼作记之邀,可能亲赴岳州;四是范仲淹写过一些关于洞庭、岳阳的诗,如“回思洞庭险,无限胜长沙”,可能到过岳阳;五是范仲淹之子范纯仁,史载在岳阳附近的临湘楚冲里太平桥置有庄田,认为范仲淹为置田产,可能来过洞庭湖。上述论据,文坛史界争执近千年,却无定论。但众多专家、学者,经多年研究认定,范仲淹并无岳州之行,且有理有据。那范仲淹难道能凭空想写出《岳阳楼记》吗?否。范公写《岳阳楼记》是有真材实料的。
庆历五年,滕子京重修岳阳楼后,请范仲淹作记,自己亲自写了一封信,并请画家专门画了一本描写洞庭湖、岳阳楼景色的画册,名《洞庭秋晚图》,让范仲淹儿子范纯仁亲自送往邠州。这封信,历史雠定的《与范经略求记书》,就是被专家、学者认定的《岳阳楼记》的母本。现收藏于岳阳楼内。
《岳阳楼记》母本都记述了什么
范仲淹没到过岳阳,为什么能写出《岳阳楼记》的答案出来了,就是凭一封信,这封信就是《岳阳楼记》的母本。那么,这“母本”都记述了什么呢?
母本全文708字,分三部分。第一部分说,山水楼观必须有记,他论证了全国的楼台亭阁,无记者皆已烟消云散,楼圮亭废。全国仅存的三四所,如黄鹤楼、滕王阁、消暑楼、叠嶂楼,都因为有文有记,文化传承,生生不息;第二部分说美丽的岳阳人杰地灵,雄伟的岳阳楼天下有名,若无人作记,则像人只有肢体,没有灵魂一样,存在不会久远。第三部分则强调,作记非君莫属,依您的德、能、勤、绩、廉,天下再没有人能合适撰写此文。
滕子京在信中还特别介绍洞庭湖、君山之景,介绍李白、杜甫、白居易、柳宗元、刘禹锡、张九龄、杜牧、韩愈、张说等唐宋著名诗人与官员都曾于此作诗,并于楼成之日,专门组织专家编了一本《岳阳楼诗集》,收录了七十八位诗人的大作,特别引用唐代诗人吕温的诗曰“襟带三千里,尽在岳阳楼”。
此时的范仲淹已从邠州改任邓州知州,由于前一年的庆历新政只进行了十六个月便宣告失败,对他打击甚大,范公感到壮志难酬,忧心如焚。恰在此时,收到老同事滕子京的来信,自己曾四次力保滕子京,看到他在岳州未就此沉沦,内修政理,复兴百业,邀自己作记,倍感慰藉与振奋,一封《求记书》点燃了范仲淹不甘熄灭的理想之火,开启了他尚未关闭的心灵之门。
读着滕子京的来信,范仲淹仿佛醍醐灌顶,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澄明,所有的焦虑、痛苦都抛在了脑后。读着滕子京的信,看到滕子京在岳州正大展宏图,修校、修堤、修桥、修楼,匡饬城垣,如火如荼,三年办了五件大事,“治最为天下第一”,又看到岳阳楼被誉为“淮海南来第一楼”,异常兴奋,今天看到滕子京的《求记书》,他惊喜于自己获得了一个释放阴霾心情而又不授人以柄的契机,邦国兴衰,黎民冷暖,如影随行,使他心灵深处的忧虑如海底的暗流,激烈涌动。从《岳阳楼记》中发声,便成了范仲淹一生伟大胸怀和理想抱负的心理表达,也是对庆历新政夭折后,淤积心中块垒的淋漓抒发,是他壮志未酬后的仰天长啸,是他对未来的憧憬,对仁人志士的鞭策和对天下人的希冀。
没有“母本”,就没有《岳阳楼记》
专家学者们认为:滕子京写给范仲淹的虽然是一封信,一封求记书,但无愧为范仲淹写作《岳阳楼记》的母文,没有这封信,就没有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首先是《求记书》孕育了《岳阳楼记》的构思。
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后,撸起袖子大胆干,一张蓝图绘到底,在巴陵扎扎实实、轰轰烈烈地开展了“五大会战”,也是蛮拼的。整修古城,迁建学宫,智建三眼桥,抢筑偃虹堤,重修岳阳楼,百日行动,同步展开,快步推进,分步实施,这些范仲淹都有耳闻。
五大会战从事业上孕育了《岳阳楼记》,从实践上孕育了《岳阳楼记》,从理论上孕育了《岳阳楼记》。
其次,《求记书》丰富了《岳阳楼记》的内容。
《求记书》全文从头至尾,概述全国的景观概况简略而明了,对岳阳的介绍提纲挈领,细致入微。如重修岳阳楼时做了什么,增加了什么,减少了什么,楼内楼外,湖内湖外,城内城外,自己的,他人的,古代的,当代的景观简情作了介绍。语言虽简,喻意却深,而且都能找到出处。如写景,像张说的“宛在太湖中,可望不可即”(《游洞庭山》),赵冬曦的“孤岛轻雾里,行舟白波上”,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岳阳楼记》中的五种情况:一是阴天时,感极而悲,二是晴天时,其喜洋洋,三是进亦忧退亦忧,四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五是庙堂江湖忧君民的“古仁人之心”,这几种不同境界,都可以在滕子京的《求记书》中找到影子,如由江陵贬官岳州司马的贾至“停杯试北望,还欲泪沾襟”正是“去国怀乡,忧谗畏饥”的心境产生的“感极而悲”;李白流放夜郎,途中遇赦,写下“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正是“把酒临风,其喜洋洋”啊;再看杜甫“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家,老病有孤舟......”在兵荒马乱之世,记挂的不只是自己和家人,更多的是百姓,这不正是“进亦忧,退亦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古仁人之心吗?
滕子京的《求记书》不仅从文字上提供了写景写人的帮助,更重要的是为范仲淹写作提供了思想上、理论上、三观上的借鉴,信中一句“自有唐以来,文士编集中,无不载其声诗赋咏”,便引出五十多位唐贤今人“尽在岳阳楼”,为范仲淹提供了原材料和构思,这些人、景的铺垫,激发了范仲淹创作灵感和激情,催生了《岳阳楼记》。
《求记书》中滕子京把自己人生的阴天变成了晴天,把自己的忧谗畏讥变成了宠辱偕忘,把自己的得失变成了物我两忘,把自己满目萧然、感极而悲,变成了春和景明,其喜洋洋。不计个人得失,扎根于民众之中,敢为人先,大胆决策,用行动、用汗水,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北宋奇迹,使范仲淹感激、感动、感知、感悟、感怀,从根本上助产了《岳阳楼记》的呱呱落地。
毋庸置疑,滕子京的《求记书》是《岳阳楼记》的母文,没有《求记书》,就没有《岳阳楼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