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顶流女星徐来的间谍之路

或许只有在时代剧烈动荡时，才会有顶流女明星成为间谍这种听上去很像二流编剧写出来的故事。

今天故事的女主角是徐来，她在民国女星中，知名度不敌周璇、胡蝶，演技也不如阮玲玉。在演艺事业璀璨时，她因阮玲玉自杀一事生出退隐之心，谁知告别了灯红酒绿的名利场，清闲的日子没过三两天，上天便把命运的地图塞在她手中，硬要她化身卧底，在觥筹交错间继续演戏。她历经千难万险，坎坷一生，终生不得安稳，却也活出另一种轰轰烈烈的生命力。

贫民窟小妹嫁富商

徐来，原名徐小妹，又名徐洁凤，1909年出生在上海。

（徐来）

徐来的祖籍在浙江绍兴，父母在上海老城厢经营一间专门卖秤的小店，因为家境贫寒，她小时候没钱上学，只能在自家的小店里帮忙，13岁时，她甚至需要去闸北一家英商蛋厂打工以补贴家用。

后来，因父母经商有道，家境好转，徐来才有机会入学读书。但在学校时，她对课本不感兴趣，成绩一般，反倒喜欢唱歌跳舞，于是18岁时，她便去考了黎锦晖开办的“中华歌舞专修学校”，当时的徐来一定不会想到，和黎锦晖的相逢，会让她的生活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徐来18岁，黎锦晖36岁，黎锦晖是湖南湘潭人，著名的“黎氏八骏”之一。

（黎锦晖）

和出身贫苦的徐来不同，黎锦晖的家里是书香门第，他自幼学习古琴，从长沙高等师范毕业后，又在北京、长沙两地当过音乐老师。在专业领域有所建树后，他创办了“中华歌舞专科学校”和“明月歌舞团”，因对中国近代歌舞贡献突出，他被誉为“中国流行音乐的奠基人”。

18岁的徐来外貌出众，身材婀娜，因此顺利考入中华歌舞专修学校，在校期间她专心学习歌舞表演，毕业后又加入了黎锦晖的“明月歌舞团”，先是随团在广东、香港一带演出，后来又去了泰国、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做巡回演出。

明月歌舞团同样由黎锦晖创办，是中国最早的带有营业性质的歌舞团之一，以表演新型通俗歌舞为主，在当时颇为现代，民国时期的“四大天王”王人美、黎莉莉、薛玲仙和胡笳，都曾是明月歌舞团的一员，其中黎莉莉还是黎锦晖的义女。

（从左到右依次为：王人美、黎莉莉、薛玲仙和胡笳）

在明月歌舞团时期，徐来的歌声与舞技都算不上亮眼，但由于接触社会早，与人打交道的机会多，她待人接物八面玲珑，在社交场合展现出了极高的情商，再加上她花容月貌，气质出众，黎锦晖对她印象非常深刻。

（徐来）

当时的明月歌舞团常常在各地巡演，免不了参加饭局和应酬，社交能力一流的美人不多见，黎锦晖如获至宝，经常带着徐来到处参加宴席，她交际手腕自然老练，从容周旋于各种名流富商之间，席间耳濡目染各界大佬的做派，见识大开，掌握了交际场上的各种规矩，在社交场合越发游刃有余。

（徐来）

当时的徐来还叫着本名徐洁凤，黎锦晖拍板给她改名“徐来”，意为“清风徐来”。

徐来人如其名，气质超凡脱俗，清雅绝伦，“四美”之一的王人美曾回忆徐来，她说：“徐来长得端庄、秀美，更难得的是心地善良，性格温存。我记得她虽然唱歌声音低哑，但跳起舞来姿势很优美。她好像在歌舞剧里扮演过雨和露珠，身上挂着亮晶晶的珠子，很有点飘飘欲仙的味道……”

（徐来）

除了带徐来到处赴宴，黎锦晖还把明月歌舞团的一切大小事交由她管理，徐来有社交场上左右逢源的一面，也有性格细致、心思缜密的一面，不仅把全团几十人的各种杂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还能平息年轻貌美的姑娘堆里的那些钩心斗角。

此时的徐来已算是一只脚踏入了名利场，开始目睹为抢风头而出现的争风吃醋，但和日后的风起云涌相比，这段时光是如此简单和快乐，让她日后常常回忆、怀念，当被问到如何处理如此庞大复杂的人际关系，已见惯风浪的徐来说，“只要真诚对待就好。”

不难看出，徐来不是只靠美貌傍身的女子，她善于学习，且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这个集美貌、能力、情商于一身的年轻女子，让爱好文艺又经商有道的黎锦晖非常喜爱。

（徐来）

而面对黎锦晖，徐来的感情则更复杂，黎锦晖比她大18岁，当时已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社交往来皆是社会名流，这让穷苦出身的她对黎多少有些崇拜，再加上对方多年来手把手教她做事，带她见世面，某种程度上说，他既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老板，更是给她机会的恩人。

（中年黎锦晖）

朝夕相处间，徐来对黎锦晖产生了感情，尽管俩人年纪相差18岁，1930年，他们还是在一片反对声中选择结婚，并在上海一品香饭店举行了婚礼，当时徐来21岁，黎锦晖已经39岁。

(福州路西藏路口的“一品香西餐馆”，1897年创立，是上海最早由中国人开设的西餐馆之一，之后变成“一品香饭店”，承接酒席业务等)

婚后，徐来生下女儿小凤，背靠黎锦晖这棵大树，她开启了自己事业上的黄金时代，成为了和胡蝶齐名的一代电影巨星。

（徐来和女儿）

大胆出位的电影新星

作为黎锦晖的太太，徐来频繁出入各种社交场所，她的美貌以及高超的沟通技巧让她在社交界声名鹊起，也引起了电影圈人士的注意，其中“明星电影公司”的负责人周建云向徐来抛出了橄榄枝，希望将她培养成自己公司的未来之星。

1932年，徐来同意加入周建云的明星电影公司，和大明星胡蝶并称公司的台柱（胡蝶名气及影响力更大）。

（胡蝶）

胡蝶和徐来（右）

一年后，新人徐来便主演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残春》，一炮而红。

《残春》是一部无声电影，讲述恋爱脑的富家女被各式帅哥玩弄感情，最终对爱情心灰意冷，决定为爱赴死的故事。内容本身并不高级，只是以徐来的美貌和身材作为卖点，最大的爆点是徐来的“出浴”镜头。

（徐来在电影中的出浴镜头）

在电影中裸露出镜即便在今天都是极为大胆的行为，更何况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徐来“出浴”的豪放做派和当时的好莱坞明星不相上下，这是中国电影史上第一次出现“女性沐浴”的画面，对观众来说非常新奇，极具诱惑力。

《残春》之后，徐来又接连出演了《华山艳史》《到西北去》《女儿经》和《落花时节》等电影，她饰演的角色多为底层女性或革命青年，因形象自然，贴近群众，徐来人气大涨，逐渐进入一线影星的行列。

当时在电影界，徐来是最受欢迎的影星之一，她被称为“标准美人”，更被外媒评为兼具健康活力与性感野猫的气质，是countrygirl的代表，一时间风头无两，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徐来）

人气虽高，但是在口碑方面，徐来收到的反馈却两极分化。

一方面，徐来已经成为声名显赫的电影演员，当时她人气之高，需要另外聘请一位女助理专门帮她处理影迷的来信。但她不改低调作风，对待别人依旧一视同仁、谦和有礼，对待影迷或是片场的小工也都非常客气，因此口碑颇佳。

（徐来）

顺带一提，在电影界，徐来是第一位聘用女助理的电影演员，也是第二位拥有私人汽车的女性电影演员（第一位是杨耐梅，我们曾讲述过她的故事点击查看）。

（杨耐梅）

另一方面，圈内的同行却对她意见很大。

作为初入影坛的新人，徐来被认为面无表情，毫无演技，完全凭借着炒作、美貌和社交手腕才获得了如此多的关注度与资源，同期的女演员大都从龙套做起，对于第一部戏就演女主角的徐来毫无好感，甚至倍感嫉妒，形容她是“聪明脸孔笨肚肠”。

（徐来送给歌星周璇的签名卡片）

至此，出道即巅峰的徐来感受到了身在影坛的压力，因为对自己演技的不自信，她渐渐萌生出退意，尽管她运气极佳，在最需要证明自己的当口拍出了口碑极佳的《船家女》，但随后发生的两件事还是让她下定决心，彻底退出了影坛。

顶流巨星要退圈

就在徐来因演技差、运气好而被同行口诛笔伐时，另一位当红影星也发生了大事。

同一时间，刚拍完《国风》的阮玲玉于凌晨两点在上海新闸路沁园村的住宅服安眠药自杀，当时的同居男友唐季珊担心自己名誉受损，舍近求远，先把阮玲玉送到偏远的日本福民医院，因为没有医生，又折腾到某私人医院，被医院拒诊后再次转换场地，直到隔天中午才安顿好医院，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令一代巨星香消玉殒。

（阮玲玉）

阮玲玉在上海万国殡仪馆举行公祭当天，有多达三十万民众到场吊唁，送葬队伍有三里之长，其中更有三位女影迷因不舍偶像离去在现场自尽。

阮玲玉和徐来、胡蝶等当时红极一时的影星们因拍摄《良友》杂志而被称为“八大明星”，他们在电影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共铸了旧上海十里洋场的绚烂辉煌，阮玲玉的死对徐来打击极大，受到刺激的她再次产生了隐退的想法。

（杂志《良友》拍摄的“八大明星”，前排从左往右：袁美云、陈燕燕、王人美。

后排从左往右：叶秋心、黎明晖、胡蝶、阮玲玉、徐来）

回想从影至今，她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实力不佳，没有品质上乘的代表作，如果在此时隐退，心理上仍有心结无法解开，就在犹豫纠结之时，她碰到了当时还不得志的导演沈西苓。

（沈西苓）

沈西苓最出名的作品是后来拍摄的电影《十字街头》，由著名影星赵丹和白杨主演，是华语影史上经典的优秀作品。

遇到徐来时，沈西苓还未出名，只是明星电影公司的一个青年导演，他正在筹备由其真实见闻所改编的作品《船家女》，电影讲述的是西湖湖畔的一位摇船姑娘被一群纨绔子弟玩弄并抛弃，最终沦为青楼女子的故事。

徐来受邀出演女主角，在沈西苓的精心调教下演技大增，《船家女》一经上映，好评如潮，质疑徐来演技不佳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终于在口碑上扬眉吐气了一把。

借着电影的热潮，有人要把徐来“标准美人”的名号做实，不仅要为她大办典礼颁发“标准美人”的头衔，还邀请了当时最红的三大歌星白虹、周璇、汪曼杰来现场做表演嘉宾。

（歌星周璇）

这一高调举动引起社会各界不满，认为徐来是借机敛财，扰乱社会秩序，因民愤太大，典礼一度无法举办，后来在主办方的极力斡旋下才勉强得以正常进行。

（徐来和她的“标准美人”头衔）

被动卷入旋涡中的徐来认为自己非常无辜，她对于整件事的发生也问心无愧，这场风波让她感到极其委屈，之前产生的隐退想法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着手解约事宜，下定决心离开影坛。

（1934年徐来拍摄的杂志《良友》封面）

徐来在影坛时间并不长，连头带尾只演了三年的戏，虽然她事业极为顺利，短短几年就在影坛大红大紫，但她对这个名利场并不留恋，只想退出大银幕，远离是非，过简单快乐的生活。

可没想到造化弄人，退出影坛的徐来，不仅没有过上理想中的简单生活，反而陷入了更复杂的沼泽，为了追求幸福，她历经了千难万险，但被时局左右的现实环境，却让她离幸福越来越远。

（徐来，拍摄于1935年）

浮萍般的双面生活

退出影坛没多久，徐来就遭遇了人生的重创，她和黎锦晖的女儿小凤不幸夭折，女儿的早逝让她心灰意冷。

（徐来与女儿）

除此之外，她和黎锦晖性格上的不合也越发明显。徐来人缘好，爱社交，向往呼朋引伴的热闹生活，而黎锦晖不愿意看到妻子和他人过多交往，因此心生嫌隙。

加上他与徐来年龄差距大，内心没有安全感，俩人经常为此吵架，黎锦晖甚至要求徐来，如果离婚，必须赔偿他多年经营栽培她的所有费用。

（老年黎锦晖）

日积月累的矛盾逐渐爆发，终于在1936年达到顶峰，徐来无法忍受和黎锦晖的婚姻，不愿再过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假面生活，快速办理了离婚手续，搬出了和黎锦晖的爱巢“蝶村”，告别了昔日的恩人，也告别了风光无限的曾经。

（图为现在的蝶村，蝶村建于20年代，位于上海愚园路，歌星周璇也曾经住在愚园路）

离婚后，徐来经上海滩大佬杜月笙的介绍认识了后来的老公唐生明。

（杜月笙）

唐生明1906年出生，比徐来大三岁，湖南人，在当地富甲一方，身世显赫，认识徐来时，他已经从黄埔军校（四期）毕业，任国民政府军委会中将参议。

（唐生明）

抗日战争开始之后，唐生明带着徐来投靠汪伪政府，在上海、南京两地生活，遍交政商名流，挥金如土，行事高调，尤其与亲日派关系亲密，被认定为汉奸，加上小报时常刊登关于唐徐夫妇和徐的女助理三人同床共枕的故事，亦有坊间传闻女助理是唐的妾室，更加深了人们对他们夫妻二人的不良印象。

（汪精卫）

抗战胜利后，唐生明的卧底身份被披露，他奉蒋介石之命打入汪伪政权，目的是掩护在上海、南京两地活动的军统特务。为了更好地从事地下情报工作，他被迫和亲兄弟登报脱离关系，背负骂名的同时艰难地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作为唐生明的妻子，也是整件事情的知情人，徐来忍辱负重，协助唐生明收集秘密情报，谍战革命电视剧《麻雀》中的女主角，由周冬雨饰演的徐碧城一角就是以徐来为原型塑造的角色。

（电视剧《麻雀》）

虽然徐来是跟随唐生明前往南京进行卧底工作的，但在情报收集方面，她比唐生明更胜一筹。

俩人婚后不久，蒋介石便通过戴笠给唐生明安排任务，要求他分化汪伪高层，制造矛盾，收集情报。

蒋介石和戴笠（右）

一方面，唐生明以南京百子亭22号公馆被日军少将霸占为由，要求汪精卫出面协调，汪精卫为其新安排了住所，并认命唐生明为军委会委员、中将高参，以示恩宠。

另一方面，唐生明经常在家宴请宾客，徐来抓住时机巧妙地打入汪精卫老婆陈璧君、陈公博情妇莫国康、周佛海老婆杨淑慧的麻将圈子，用她再熟悉不过的社交技巧取得了她们的信任，再通过输多赢少等方式博得她们的好感，借机安排牌局、饭局，获得了唐生明都没有的汪伪核心层重要情报。

（汪精卫和老婆陈璧君）

到1941年底，汪伪总部大头目李士群策划了中华旅馆绑架案，将正在安排撤退工作的马元放、张北生、葛裕奇、江秉中等六名干部全部绑架。

秘密行动暴露一定是因为有敌方卧底，戴笠紧急要求军统驻沪工作站查清真相，但所有人都毫无头绪，还是徐来在周佛海老婆杨淑慧的私宅内打麻将时通过闲聊的方式套出了卧底——因嫖娼被汪伪特工秘密逮捕、禁不住严刑逼供而反水透露情报的张北生。

徐来赶紧将情报告诉唐生明，再由他设法转告上级，及时切断了与张北生的任何联系。

（周佛海的老婆杨淑慧）

40年代末，徐来随唐生明搬至香港经商并定居，50年代中，俩人又跟随子女回到北京定居，本想落叶归根，安度晚年。可惜“文革”爆发，因江青（曾经的演员蓝苹）与徐来曾多有共事，徐来和唐生明一同被捕入狱，在狱中，徐来被折磨致死，唐生明得以存活，粉碎四人帮后，他被恢复了政协委员待遇，1983年又被选为六届政协常委，1987年10月因病去世。

徐来的一生大起大落，年幼时，她和贫穷的父母相依为命，无学可上，在小小的店铺里迎来送往；踏入电影界后，她把握时机，把事业做到了极致，成为了兼具人气与实力的影星；好友逝世，她大彻大悟，在巅峰时选择隐退，和虚幻的辉煌告别，成为失婚丧女的单身女性，搬出前任的豪华大宅，一切从头开始；再婚后，她为了民族大义深入敌巢，咬紧牙关随夫作战，备尝艰辛，含冤负屈，好不容易熬到沉冤得雪，又因“文革”入狱，最终在屈辱与折磨中结束了多彩多姿又多灾多难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