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过来”是怎样的姿势？
——《范进中举》胡屠户细节描写赏析
部编版九上第六单元《范进中举》，节选自吴敬梓长篇章回体讽刺小说《儒林外史》第三回：周学道校士拔真才，胡屠户行凶闹捷报。范进从20岁年轻小伙开始科场考试到54岁胡子花白才在考官周进的怜悯下得以中举。此刻，范进回想三十多年来的辛酸屈辱，展望中举为官后的功名利禄，一个“好！”字，涵盖了千言外语，酸甜苦楚，喜极而疯也便是自然之事。
教授此课，范进自然会作为小说主要人物去分析。但是他的岳父大人胡屠户在文中作者吴敬梓着墨也是颇为用心，他将胡屠户刻画的更是个性鲜明，栩栩如生，在本篇小说中起到了很好的讽刺效果，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课堂上，我引导学生们品读了关于胡屠户的几处细节描写，学生深入其中，品读得咂咂有味……
一、前后矛盾的细节描写
1.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屠户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
2.（屠户）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着头，笑眯眯的去了。
第1句是范进中举前，胡屠户拿了一副大肠和一瓶酒到范进家，在责骂无能的现世宝穷鬼女婿范进中，胡吃海喝到日西时分才离开范进家的样子。范进母子面对胡屠户的尖酸刻薄的责骂不仅忍气吞声，还要千恩万谢。胡屠户“横披”的不仅是衣服，更是在穷鬼女婿面前高高在上，蛮横自大的形象，“腆”字又将胡屠户一副酒足饭饱、油光满面、满腹横肉、大摇大摆、趾高气昂的杀猪者的市侩形象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第2句是范进中举后，胡屠户拿了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来贺喜。范进回了他六两多银子，屠户假意推辞后急不可耐地收下了银子辞去的情景。“千恩万谢”地是揣进腰间的六两多银子；“低着头”是对天上“文曲星”的贤婿老爷的奴颜婢膝，低三下四。“笑眯眯”是对获得六两多银子的欣喜，是对范进中举，自己日后也能享受到贤婿老爷荣华富贵的兴奋和奢望。
胡屠户一副可笑又可恶的丑态在前后矛盾的对比描写中鲜活呈现。
二、极度夸张的细节描写，
1.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一个嘴巴打将去。……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就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将起来；自己看时，把个巴掌仰着，再也弯不过来。
“凶神似的”既可以看出杀猪的胡屠户平时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可以看出此时装出来的凶狠，其实“心里还是怕的，那手早就颤起来”，心“怕”手“颤”刻画出了范进中举后的老爹胡屠户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丑态。
“手隐隐的疼”，“把个巴掌仰着，再也弯不过来。”运用极其夸张的修辞手法描写了这一巴掌的狠，这一点在后文邻居的夸张笑语“胡老爹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少顷范老爷洗脸，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中可见一斑。“再也弯不过来”也足见这一巴掌在胡屠户心里产生的害怕效果，很好地表现了在胡屠户心里中举后的贤婿老爷天上文曲星——范进是多么的打不得！这里充分刻画了胡屠户丑恶的市侩形象。这里夸张手法的运用起到了很好的讽刺效果。
2.范举人先走，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
文学是需要想象的。想象一下，平时凶神恶煞、趾高气扬的胡屠户，此刻却一副奴颜婢膝、低眉顺眼的样子跟在满身泥水的范进后面，三步一停，两步一顿地低头不停地扯着范进的褴褛衣衫是多么的滑稽可笑。这里不仅有夸张手法，也有与前文“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的胡屠户、“啐了”一口在范进脸上，“骂他个狗血喷头”的胡屠户形成鲜明对比，突出表现了胡屠户的丑恶嘴脸。其强大的讽刺效果尽在只言片语之间彰显。
三、近乎白描的细节描写，
屠户把银子攥（捏、握、拿）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伸）过来，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屠户连忙把拳头缩（拿、收）了回去，往腰里揣（放）……
请用括号里的词语替换一下加点的动词，就会品味出加点动词极其生动的讽刺表达效果。第一个动词“攥”有拿、捏、握的意思，但是“攥”字表现了握钱的力度更大，拿捏钱的强度更紧。第二个动词“舒”字，有“伸”的意思，但是“舒”的速度慢，力度小。胡屠户“舒”过来的手是怎样的姿势呢？细细品味不难判断胡屠户将攥紧的拳头舒过来时，肯定是手心朝下，紧握拳头，慢慢地，极不情愿地移过来！因为他“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他面上是推辞范进递来的他已紧攥在手心的银子，内心却是多么的不情愿，多么的舍不得到手的银子啊！
尤其联系接下来屠户说的话“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声音肯定是弱弱的、小小的、勉为其难的，四小句话，两字、四字、六字、七字，均为短句，每句话的字数在逐渐增加，最后一句反问，强调不是不愿拿回，只是不好意思拿回。由此可知胡屠户口是心非、虚情假意。当范进说：“若用完了，再来向老爹讨来用。”时，屠户“连忙把拳头缩（拿、收）了回去，往腰里揣（放）”，“缩”极言屠户收回拳头之快，“揣”说明往腰包里放钱的稳准狠，生怕银子失了。
从“攥”到“舒”的慢慢吞吞、极不情愿；从“缩”到“揣”一连贯动作的迅速有力、急不可耐，在没有任何修饰语的近乎白描的细节描写中，生动地嘲讽了屠户的见财心喜、虚情假意、讨好卖乖的市侩嘴脸。
胡屠户是范进除了老母和妻子之外最亲近的人，在范进中举前后却有如此大的变化——前倨后恭。更何况乡邻、张乡绅们，他们更是在范进中举前对范进及家人漠不关心，“（范进）出了场，便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没有人关心他们一家死活。中举之后，众邻居送来了鸡、米、白酒、鸡蛋，张乡绅亲自登门称兄道弟，还送来房子和银子。原小说第三回继续写到“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中举后的范进开始享受荣华富贵！……
人是社会的人质。当人们都变得嫌贫爱富、巴结官场、趋炎附势时，这是社会出了问题。世态炎凉，人心冷漠。这是鲁迅在《孔乙己》中批判的社会，是契诃夫在《变色龙》中控诉的社会，是莫泊桑在《我的叔叔于勒》中揭露的社会，也是经历了由富到贫的家道中落的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批判揭露的社会，和他自己所经历的社会体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