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讲《雷雨》,都会有一点新的发现。上一回已经写了一篇讲课前的札记,山雨欲来风满楼——《雷雨》备课札记,现在讲完了,再来写写一些讲课过程中灵光乍现的小细节。
周朴园 嗯,(沉吟)无锡是个好地方。
鲁侍萍 哦,好地方。
周朴园说“无锡是个好地方”,不是在说无锡山美水美,而是回忆起自己三十年前待过的那个无锡,对他而言,的确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的。而鲁侍萍回应的说“好地方”,并不是附和,而是反讽。正是无锡这个地方,害得她家破差点人亡,受尽了苦难。虽然都是“好地方”三个字,但背后的意思是不同的。
周朴园 你的生日——四月十八——每年我总记得。一切都照着你是正式嫁过周家的人看,甚至于你因为生萍儿,受了病,总要关窗户,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为的是不忘你,弥补我的罪过。
鲁侍萍 (叹一口气)现在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些傻话请你也不必说了。
什么叫“傻话”?男女在恋爱的时候,山盟海誓的话,才叫傻话,也只有恋爱的时候,才会把对方叫做“傻子”,说对方的话是“傻话”,这个词是很亲密的。那么鲁侍萍用这个词,可见她的内心中,对周朴园还是有一丝感情的。所以周朴园一说“为的是不忘你”,鲁侍萍马上就软下来了。三十年前她和周朴园的那些日子,是她获得的真正的爱情,是难以忘怀的。
周朴园 哦。(沉吟)那你就叫他进来吧。等一等,叫人到楼上请大少爷下来,我有话问他。
……
周朴园 (打量大海)你叫什么名字?
鲁大海 你不要同我摆架子,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周朴园 我只知道你是罢工闹得最凶的工人代表。
周朴园这个时候,已经知道鲁大海是他儿子,所以沉吟一下,还是想要见一见的。周朴园面对自己的儿子,不能相认,内心也是痛苦的。这个和鲁侍萍见到周萍不能相认是一样的。所以周朴园见到鲁大海,先要“打量”,仔仔细细看一下。然而,他马上就下了决心,说“我只知道你是罢工闹得最凶的工人代表”。“只知道”三个字很值得玩味。周朴园完全可以说“我知道……”,但是他加了一个字,“我只知道……”,在“只知道”的背后,实际上周朴园“还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为了否认这个“还知道”,周朴园欲盖弥彰,才说“只知道”。
鲁大海 妈,别理这东西,小心吃了他们的亏。
鲁侍萍 (呆呆地望着周萍的脸,又哭起来)大海,走吧,我们走吧!大海为仆人们拥下,侍萍随下。
鲁大海说“小心吃了他们的亏”,是作者的双关。即使鲁大海在提醒妈妈,也是总结了鲁侍萍的一生,都是“吃了他们的亏”。
另外,鲁大海作为工人运动的领导,是幼稚的。
鲁大海 可是你完全错了。我们这次罢工是团结的,有组织的。我们代表这次来,并不是来求你们。你听清楚,不求你们。你们答应就答应;不答应,我们一直罢工到底,我们知道你们不到两个月整个地就要关门的。
鲁大海想得很好,工人罢工坚持到底,两个月资本家就过不下去了。但是他不晓得,工人要是没有工资,两个礼拜也活不下去。他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鲁大海的父亲、妹妹都在周公馆干活,家里是有其他收入的。但是大量的工人是靠自己的工资养活一家人,一天不干活就要饿一天肚子。这就是无产阶级,他们不占有生产资料,只能向资本家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批判的武器是武器的批判,这样无产阶级才能翻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