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怼教参。
部编教材配套教参,在《说“木叶”》一文的解读上说:
这篇文章从屈原《九歌》中的“木叶”说起,结合大量古诗名句对“木叶”“树叶”等的不同艺术特征及其所造成的诗的意境的差别,做出了极为精细的美学辨析,指出诗歌语言的精妙不止在于凭借显在的和外露的意义,而更在于他的潜在的意义或者说暗示性。(107页)
这个说法不是很妥当。
如果我们把《说“木叶”》这篇文章看成是议论文,那么文章最后的总结段就是这篇文章的中心观点:
“木叶”之与“树叶”,不过是一字之差,“木”与“树”在概念上原是相去无几的,然而到了艺术形象的领域,这里的差别就几乎是一字千里。
作者所要论的,所要指出的,就是这个观点,而不是别的什么。要看懂这点很难么?我觉得不难。我觉得教参的编写者应该也能看出来。但是这个观点,感觉太就事论事了。一点也不高级。
教参说的,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对,好像更高级了,我们从文章当中也能读出这个意思,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教参认为这篇文章是“文学论文”(108页),这是不对的,这篇文章,应该是“文艺随笔”。也算是散文的一种。但是这种随笔,知识性比较强,旁征博引,而且行文也比较自由,有艺术性。所以这篇文章本身就具有被解读的丰富性。
可能教参编写者觉得,这篇文章的观点,即“'木叶'和'树叶'概念相同,但暗示性不同”太简单了,没有什么教学的价值。教学的价值,就是学生读了之后,能够学到点东西,能够对以后的学习有点帮助。显然,光知道“木叶”和“树叶”是有区别的,这对学习诗词没啥帮助的。那么,如果学习了“词的暗示性”,那么可能对学习就有帮助了。
于是我们看到,这篇文章就变成了“意象”教学了。诗词之中有很多意象的,意象么,就是很有暗示性的。而且教“意象”,是老师们非常熟悉的,非常顺手的,网上的资料也是大把大把的。我是挺反对教“意象”的,稍微了解一点还好,但坐实“意象”,就把诗歌意味都弄没了。
我觉得,要尊重文本。“六经注我”不是个好习惯,好方法。引申和发挥,是要建立在文本的基础上的。然而,就这篇文章而言,这是最难的。
我前面说这篇文章是“文艺随笔”不是“文学论文”,因为“孤证不立”,只举出一个例子,其实证明不了什么,不能证明普遍性,不具有推广的价值。这篇文章恰恰就是讲了一个例子。作为论文,这篇文章就是没有价值的。所以,这篇文章只能是“随笔”,作者“姑妄言之”,读者自己想办法去证明或者证伪了。
我们现在知道“木叶”和“树叶”概念相同,暗示性不同,为了证明已经读懂了这一点,是不是应该再找一个例子,也是“概念相同,暗示性不同”的呢?能找到么?
我略微翻了翻林庚的这本《唐诗综论》,其中还有一篇《青与绿》,他说:“
绿与青原是相近的颜色,所以青天又称碧落、碧空,碧也就是绿。绿草可以称为青草,绿柳却不能称为青柳,但是"天官动将星,汉地柳条青"却又正是好诗。"春晚绿野秀",这绿野却很少称之为青野。大概由于绿指的是具体的现实的世界,而青则仿佛带有某种概括性的深远意义。”这个就和“树叶”“木叶”差不多的意思了。
我自己也想了想,也能举出一个例子。比如“草”“青草”“芳草”,“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草”自然是春草,然而青草、芳草却带有思念的含义。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
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江淹《别赋》)
至于“芳草”,虽然屈原首先适用“芳草”这个词,他说用来比喻高洁的品格,但芳草近似于“青草”,也带有思念的“暗示性”。比如: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崔颢《黄鹤楼》)离颜怨芳草,春思结垂杨。(李白《南阳送客》)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贺铸《绿罗裙·东风柳陌长》)惟有落花芳草、断人肠。(苏轼《南歌子·别润守许仲涂》)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轼《蝶恋花·春景》)
如果能引导学生去发现这样的内容,那就要比知道几个意象要好很多。这“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功夫,就是学生学问长进的过程啊。